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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西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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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西坊

華子邈一行比他們更早動身, 不過因為忌憚“玉衡”的報覆,也為了留意邱榭的小師妹,他們一路走得相當緩慢, 晝出夜伏, 每每經過什麽地方都會仔細打聽消息。

而這恰好又彌補了鳳曲等人為了避雨而來不及收集信息的缺陷。

兩隊匯合, 雙方都很欣喜。

曹瑜回來後,特意在酒樓安排了一桌酒菜為朋友接風洗塵, 又提起今天外出探聽到的線索,毫不吝嗇地分享給在座眾人:“聽說明城的考試已經過了好幾輪, 一直都是那個規則。但具體的還是打聽不到,他們把考試地點定在靖和縣,進去之後就有人給題,不用專門去找‘玉衡’。”

回憶起在宣州尋找“搖光”時的狼狽,鳳曲大松一口氣:“那就好。靖和縣離這裏遠嗎?”

“不遠, 再過兩個縣鎮就是。明城的觀天樓也在那裏。”

鳳曲連連道謝,滿桌寒暄,他又註意到商吹玉的目光一直飄向包廂之外。

他們正處於城中心的酒樓,現下日暮鼓動,華燈如潮,遙隔數裏也能聽到渺渺鳳簫、囂囂魚龍。喧嘩的人聲時近時遠,夜幕漸垂,燈色卻如點晝——這裏無疑是座相當繁華的城池。

明雪昭也留意到兩人的眼神,笑問:“是好奇夜市嗎?”

鳳曲聽五十弦提過夜市,但其他城裏大都不會入夜還熱鬧至此,便順著他的話問:“最近怎麽會有夜市, 是明城有什麽節日嗎?”

明雪昭笑著搖頭:“自從‘玉衡’掌權,和府衙談判之後, 明城不論何時都是這樣熱鬧。不禁夜出、不禁宵市,加上瑤城商賈走商之時,大多會選擇宣州、明城、幽州這條路線去往朝都,明城也借此大興商貿。雖然比不上瑤城那麽多海外的新奇寶貝,但明城人口眾多,熱鬧起來還是很有氣勢的。”

“耳聽為虛眼見為實,大家吃過飯,一起去夜市逛逛吧。”曹瑜拿定主意,看出身邊的華子邈早就躍躍欲試,無奈地把他一按,“但是子邈,你至少得把碗裏的飯吃完。”

華子邈悲鳴一聲,連忙埋頭飯碗裏苦苦奮戰了。

鳳曲還有些猶豫,但見五十弦兩眼迸光,穆青娥也未反對。

想到大家逗留宣州時,為了病患都忙得腳不沾地,不敢懈怠,而且觀棠縣遭受瘟疫,元氣大傷,別說放松,能保證一日三餐的用度都不容易。

難得到了明城這樣的大城,玩上一兩天應該也不妨事。

“阿瑉想去看看嗎?”

「……與我何幹。」

那就是想了。

如果不想,阿瑉壓根不會理他。

鳳曲滿意地點點頭:“那就逛逛吧,說不定能順帶添置一些用品。大家以為呢?”

五十弦雙手雙腳地附議,穆青娥點首稱好。

鳳曲刻意不看秦鹿的反應,碰了碰身邊還在打量窗外的商吹玉,輕聲問:“是發現什麽東西了?等下我們一起出門看看。”

商吹玉靜了片刻,將聲音壓得比他更輕,緩緩道:“這裏是令和縣。”

“令和縣……”鳳曲的話音戛然而止。

他記起來了,這裏是吹玉十一年前居住的縣城。當時帶走了柳姬的火災,就在距此不遠的西坊。

他定了定神,往商吹玉的碗裏夾了一片肉,神色如常:“我陪你。”

-

十一年前的西坊早已變了模樣。

那場大火吞噬了數十上百條t生命,也燒盡了令和縣最後的破敗。縣衙借此機會重整西坊,如今已是粉墻環護、翠瓦林墻。

住在內裏的居民恐怕也不再是昔日的窮苦人們,坊間碧柳如絳、繁花如煙,幼童穿街跑巷,地上殘留著煙火燃後的灰燼。若非這裏還叫令和縣,鳳曲都不敢相信,西坊曾經是那麽淒慘潦倒的地方。

曹瑜在後介紹:“西坊是令和縣最新的一角,傳說這些住房都是鳳儀山莊出資建造。不然怎麽說不愧是皇商,這手筆多大方,令和縣的縣衙也拍馬莫及啊。”

“鳳儀山莊?”鳳曲下意識擋住商吹玉的身體,回頭問,“鳳儀山莊怎麽來明城造房子?”

“說是鳳儀山莊的人來明城辦事,不小心就起了火。若是其他地方,可能不敢和鳳儀山莊計較什麽,就連當時的明城也是想息事寧人,好幾年都沒找鳳儀山莊索賠。”曹瑜嘖嘖說,“不過前幾年明城大旱,饑荒弄得民不聊生,再加上沈尚書……咳。總之那會兒明城財庫空落,又無處安置災民,剛巧就記起了鳳儀山莊,所以……”

鳳曲驚奇地問:“過去這麽久,鳳儀山莊還肯答應?”

曹瑜便笑:“如果只是官府去找,那可能得求到皇上面前才有點作用。但這裏是明城,明城的主子可不是官府……是偃師家啊。”

他一邊說著,對商吹玉歉意地抱拳:“商二公子,我也只是道聽途說,如果有什麽出入您請見諒。”

商吹玉搖搖頭:“這些事我也不清楚。”

倒不是客氣,他是真的不清楚。

於他而言,商晤和商別意無限趨近陌生,哪怕父兄都再三強調所謂的血濃於水,商吹玉也並不覺得有什麽感情。他們做了善事還是做了壞事,他都不會因此感到驕傲或者屈辱。

況且現在已經找到了老師,找到了這個現存的唯一善待“柳吹玉”的人,他已經感到非常滿足了。

對談間,方才四處奔跑的小孩又從巷子裏鉆了出來。

他好像摔了一跤,一身的塵灰,扯著嗓子嚎啕不休,一路喊著“娘”,踉踉蹌蹌往一戶宅子裏鉆。

途中一個不慎,小孩一頭撞上了路中央的鳳曲。

額頭恰好磕在鳳曲的劍鞘,本就哭得皺巴巴的臉蛋頓時變得更可憐了:“嗚哇!娘——!!”

鳳曲一驚,身邊商吹玉已經皺眉去拉小孩。鳳曲急忙把他擋開,哭笑不得地蹲了下去,同小孩平視:“撞到哪兒了這是?啊呀,是額頭啊……”

他一邊說,一邊拈起衣袖幫忙擦灰:“不痛不痛,把臉擦幹凈,換身衣服就不痛了。來,哥哥幫忙吹吹。”

小孩楞楞地被他拉近過去,溫暖的風便沖他額頭上的紅腫輕吹。

哭泣聲果然停了,小孩攥住鳳曲的衣袖,紅著臉囁嚅:“對、對不起哥哥……撞到你了。”

他的娘親這才從宅裏鉆了出來,忙著在衣擺擦手,看見一行人高馬大的江湖人,心下一驚:“豆子!怎麽沖撞哥哥姐姐,快道歉呀!”

她擡起臉對眾人賠笑:“不好意思,孩子小不懂事,是不是撞到你們了?真對不起。”

鳳曲連連擺手:“沒那回事。”

五十弦則在旁幫腔:“我們boss是專門帶過好幾年小孩的,這種程度根本不影響。”

首徒鳳曲和首徒邱榭都露出了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。

小孩則跑回母親懷裏,揪著母親的衣服道:“哥哥幫我吹吹,很舒服。”

一場鬧劇有驚無險,鳳曲笑著揮別了這對母子,其他人都沒有察覺異樣。

只有他知道,那對母子走入的宅子,恰好是當年被燒得最嚴重的柳姬的家。

商吹玉一直目送母子離開,回過神時,鳳曲在旁註視著他。

商吹玉有些赧然:“……我走神了。老師真的沒事嗎?”

“一個小孩而已,而且是撞到了我的劍上,我當然什麽事都沒有。”

“老師連應對小孩也很拿手。”

“嗯,五十弦也說了,我畢竟在且去島當了這麽多年大師兄呢。好幾個師弟師妹都是我從奶娃娃開始帶大的。”

商吹玉輕輕點頭:“那是很寶貴的經驗。”

鳳曲道:“當然寶貴,否則我該怎麽伺候好這麽難辦的你?”

商吹玉:“……”

商吹玉悄悄垂下眼瞼:“果然是因為我太難纏,老師才離開我嗎?”

這回輪到鳳曲語塞了。

他無言半晌,實在忍俊不禁:“你不會認真這麽想吧?”

商吹玉見他發笑,也跟著笑了起來:“現在不會那樣想了。”

“只是現在?那以前真的這樣想過咯?”

“……很久以前。”

“是什麽時候想開的?”

商吹玉的腳步頓了頓。

曹瑜等人都已漸漸走遠,他們兩人微有落後,但不著急追趕。

這樣閑庭信步的心情,好像是第一次降臨在他們身上。

從前總是兵荒馬亂,難得有了交心的夜晚,鳳曲卻緊跟著消失在他的視野裏。

商吹玉答:“和您重逢的那天,您說不再記得我了,我也覺得很好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……在您遇到意外和您厭煩了我之間,我寧可是‘厭煩’;但在您厭煩我和您忘記我之間,我希望那只是‘忘記’。”商吹玉輕聲說,“老師每次出現,都給出了最讓我開心的答案。所以我也漸漸有信心,相信我可能是有存在的意義的。”

鳳曲靜靜看著他,遠處火樹銀花、千燈如雨,人聲壓下了心跳,千言萬語都化成嘆息。

-

他已經想通了所有。

一個五歲的孩子,失去他的庇佑,理所當然會被鳳儀山莊的人再次找到。

吹玉最終還是回到了鳳儀山莊,這好像是命運在嘲笑鳳曲的徒勞。

但即便商吹玉按照劇情變得乖張暴戾,在傳聞中成為將仆從剝皮抽筋之人——鳳曲猜想,能讓他怨憎到不惜弄臟自己的手的“仆從”,恐怕就是十一年前燒死了柳姬的那幾個人。

他的確和劇情並無二樣,一如五十弦描述的那般孤僻傲慢。

可宿命之外的努力絕非毫無意義。

柳吹玉是個天賦異稟的學生,他已經從鳳曲那裏學到了最重要的一點。

商吹玉回到山莊,是為了給母親報仇;

柳吹玉回到山莊,是為了活下去,等待約定的重逢。

-

他全都實現了。

-

追上華子邈他們的時候,一行人已經分作了三撥。

穆青娥和五十弦鉆進人群裏去買東西,秦鹿受明雪昭和曹瑜的邀請前去欣賞歌舞。逗留著等待鳳曲的只有華子邈和邱榭,他們一人戴一張驅鬼面具,搖頭晃腦地迎接鳳曲:“總算來啦!”

華子邈把面具一摘:“可惜阿綾沒有一起過來。”

阿綾是他們隊裏的藥師,天生喜靜,連鳳曲也很少看到她。

邱榭道:“就是你在,她才不來的。”

“呸,阿綾是因為很註重養生,這個時間她要睡覺了才不肯來!”

鳳曲還是初次聽說這件事:“阿綾很在意這個?”

華子邈點頭:“阿綾還總說我們習武的是過度消耗身體,今後老得都會比她更快。哼,這不是無稽之談麽,我們習武那是強身健體,就算老了也會老當益壯。你看紫衣侯,再看傾島主,哪個顯老了?”

鳳曲便想起臨走之時,對他細細囑咐的傾五岳。

心下不免一沈,他還記得那張憔悴的病容,哪怕強打起精神說笑,也完全不能和平日的傾五岳相比。

邱榭則道:“我們宮主倒是挺顯老的。”

華子邈一哼:“那是你們明燭宮的功法有問題,恐怕你也不過三十就變個小老頭兒,到時還找不到小師妹,就真的要被宮主攆出明燭宮,流落到街上當個老乞丐。你去問問那個花游笑唄,讓他到時候多照顧一下你,啊,你得求鳳曲幫你說情了。”

聽他越說越離譜,好像下一句都要給自己扣上英年早逝的詛咒,邱榭趕緊轉開話題:“剛才吃飯的時候,關於考官‘玉衡’,曹瑜好多事沒有說全,我們邊走邊說吧。”

鳳曲一口應下,又聽邱榭問:“傾少俠,你認為武林盟主最重要的是什麽?”

華子邈搶答:“當然是武功!”

邱榭追問:“那我們之中,排序又當如何呢?”

華子邈繼續搶答:“小鳳第一我第二,第三是誰都無所謂!”

邱榭笑瞇瞇地在他腦袋猛彈一下:“你姓傾嗎?”

兩人便將目光投了過來。

畢竟行走江湖,鳳曲倒也揣摩過大家的武功水平。

阿瑉自是一騎絕塵,壓下不表。

在阿瑉之後,大概就是五十弦和t邱榭。不過五十弦的水平太過飄忽,又略輸於邱榭。

這位邱師兄看似不著調,但行步之間氣勢頗足,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出他內功深厚、劍法精湛,絕非等閑。

況且明燭宮其實不以劍術出名。

明燭宮傳承的是奇門遁甲一類的術數,邱榭至今沒有展現過那方面的能力,卻能作為明燭宮的首徒現身人前,由此可見,此人深不可測。

不過要說兼修,他身邊的商吹玉也不會遜色太多。

弓箭是商吹玉自學的武器,琴才是鳳儀山莊令人生畏的殺手鐧。

傳說商瑤撫箏,曾令萬鳥齊墜、日月失色,就連劍祖傾如故聽聞箏聲,步法也亂了一瞬,深陷迷陣。若非他們只是友朋切磋,較起真來,傾如故還未必能突破商瑤的鉗制。

而商晤對吹玉又恨又憎,都無法否認商吹玉在琴道的天賦。商別意也曾承認,鳳儀山莊最根源的傳承,這一代只有商吹玉有那個本領。

再往後麽——

華子邈的劍法和他其實不相上下,只是鳳曲年長幾歲,內力更加深厚,所以沒有阿瑉幫助時也能顯得略壓華子邈一籌——卻不知道這種假象還能維持多久。

而曹瑜的重劍力道十分可怖,明雪昭的箭法精度也很駭人。

阿綾雖然確實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藥師,但穆青娥卻具備基本的自保能力,用毒用針都很順手,各類暗器也不離身。

想到這裏,鳳曲忽然一震。

他意識到,自己竟一直忽略了一個人——秦鹿。

邱榭適時開口:“在宣州時,曹瑜偶然看到了秦娘子的眼睛。我想現在並不是說這件事的好時機,但……秦娘子其實就是瑤城的‘天權’大人吧。”

“………”

“傾少俠不必緊張,我們都聽說過‘天權’的個性,絕不會對外聲張。”

“不,‘天權’可是男的,阿露她……”

“最近你和‘天權’吵架了吧?”

邱榭笑瞇瞇打斷了他,鳳曲的最後一句掙紮也說不出來了。

“雖然不知道你們因何吵架,但我不得不勸傾兄一句。你們隊裏人才濟濟,不出意外是一定能殺進朝都決賽的。可惜宣州之時……當然,我相信你們絕不後悔對抗官府,可你們激怒了‘玉衡’,實話說,除卻‘天權’,我不認為你們隊伍有人能和‘玉衡’相抗。”

華子邈憤慨道:“你根本不知道小鳳的劍法有多厲害!”

邱榭搖頭:“‘玉衡’的難纏之處不是武功。我們敬佩傾兄是人俠,所以肺腑之言不能不說,但願傾兄不會厭煩。”

鳳曲也漸漸意識到此事的重要性,不由抱拳弓身:“洗耳恭聽。”

-

阿瑉也曾對“玉衡”偃師玨此人給出“小人”的評價。

但有關他究竟做過何等令人發指之事,由於秦鹿不曾開口,只是道聽途說的大家其實都沒有確鑿的例子。

直到邱榭鋪墊起“偃師玨”這個名字和他的家族,鳳曲才終於有了一個模糊的印象。

偃師一族是明城的百年豪族。

事實上,他們盤踞明城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大虞朝的歷史,就連追溯到前朝,也是人才輩出、頗有威名的名門望族。

但偃師的得意之處還不僅是他們在朝堂上的成績,偃師在江湖之上,同樣是一呼百應。

不同於江湖常見的刀劍槍戟,偃師一族的武器就和他們的名字一樣——乃是傀儡操縱之術。這類奇技淫巧原本都被視作旁門左道,可偃師一度依靠傀儡殺出盛名,引得萬人敬拜、不敢忤逆。

坊間曾說他們的傀儡刀槍不入、水火不消,而且個個都能以一當十,不輸活人。

正是因為偃師的得意,江湖上才漸漸興起眾多並不苛求武道的門派。明燭宮作為其一,邱榭自然對偃師也有一些了解。

“不過偃師雖然得意,在大虞建朝以後,他們的傀儡之術似乎也在戰爭中失傳,接連幾代都沒聽說過有人繼承。包括現在這個‘玉衡’,雖然頗有本事,但對傀儡之術肯定遠不如他先輩精通。”

說到這裏,邱榭面上隱有僥幸之色。

若非偃師家的傀儡術有所退步,在江湖上隱身日久,他們明燭宮也不會有現在的聲勢——所以邱榭心中,其實也暗自擔心著偃師玨因此為難自己。

鳳曲問:“既然如此,為什麽還要怕他?”

邱榭還是連連嘆息,搖頭說:“你還是沒聽明白。七星之中,哪個是省油的燈?你都和‘天權’同行了,他的城府你能一無所覺?那我要說,面對偃師玨,你就得把他當作第二個‘天權’去看,而且他只會比‘天權’更加不近人情、心狠手辣。”

“‘天權’也不至於這麽可怕吧。”

“哈?”

邱榭扳起手指細數:“長安三十六年,‘天權’上位,肅清觀天樓一百零七人。長安三十七年‘玉衡’來了,有樣學樣,明城觀天樓一夜之間少了兩百人。”

鳳曲:“……”

“長安三十八年,私商偷渡,販賣禁藥。‘天權’查明上下游後一網打盡,人家埋伏四五年的生意網,‘天權’只花三個月,輕犯押解朝都,重犯扣留瑤城,不理先帝,當場問斬。

“長安三十九年,明城科場舞弊案發,抓出貪墨舞弊的官員十餘人。‘玉衡’遞了個折子上去,先帝還沒說話,‘玉衡’自己給人抄家,財產充入明城公庫,然後送了十幾個腦袋交去朝都。”

鳳曲:“………”

鳳曲:“先帝不是被他們氣死的吧?”

他單知道先帝晚年有些昏聵,手下官員陽奉陰違,但真沒想到秦鹿和偃師玨能放肆到這種程度。

那秦鹿連先帝都不放在眼裏,現在反而對他還算給點面子……他是不是已經該知足了?

邱榭再嘆一聲:“‘天權’好歹還有分寸,榮守心沒死那幾年,‘天權’雖然把他凍著,也不至於攆他出去。但‘玉衡’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,當年欽封,聖旨上的守樓人和七星居然都是他的名字,大虞誰不驚訝,都覺得先帝怕是瘋了。”

“這件事我也聽說過,那他現在豈不是一人獨大?”

“他若只是在明城一人獨大也無所謂,咱不惹他,躲著走就是了。可‘玉衡’他……”邱榭停了一會兒,左右張望,才把幾人拉到路邊無人的角落,“你們知道沈尚書的案子麽?”

這也是剛聽穆青娥說的。

鳳曲努力回憶:“是在饑荒裏貪墨的那個嗎?”

邱榭沈重地點了點頭。

“其實事情剛爆出來,認識沈尚書的誰都不信。他本名叫‘沈呈秋’,是明城考出去的寒門子。曾經漂亮話也是說得一套一套的,感天動地,令人涕下。誰成想他能壞到這種程度,斂財萬兩黃金,酒池肉林、驕奢淫逸,但即便這樣,沈呈秋也是襄王一路保薦的朝廷命官,六部尚書。外人都說沈呈秋是回到朝都才被治罪,但其實……”

他把聲音壓得只剩氣音:“送回朝都的只是傀儡,真正的沈呈秋在明城就死了!”

鳳曲大駭:“你是說——”

“噓!”邱榭抖了一抖,“非但死了,還死得相當淒慘。那時住在靖和縣的都看到,淩晨時分,城樓忽然掛起一具血淋淋的屍身,人皮剝盡了,只剩腦袋沒動,血流了一地,慘得不得了。後來等不少人都看到了,就有屠夫過來把屍身放下,四肢切斷放狗搶食、臟腑切碎灑進河裏,最後的腦袋就在路中間,讓幾匹馬來回奔竄,踩得完全癟了下去。”

鳳曲整個人都僵在原地,明明入了夏,背後卻感到凜冽的寒意。

華子邈已經聽得面色蒼白,一個勁兒往鳳曲懷裏鉆。商吹玉同樣眉頭緊鎖,這些都是明城秘聞,偃師玨在位,當然不敢大肆傳播,連他也不曾聽過。

但偃師玨敢在百姓面前如此囂張,恐怕也根本不怕風言風語。

當他把糊弄人的傀儡送去朝都,就已經是對先帝的極不尊重。可沈呈秋還死在偃師玨受封“玉衡”之前,也就是說,朝廷明知偃師玨狂妄至此,居然還封他做七星。

——簡直荒謬。

邱榭說完這些,又是搖頭:“要不是為了師妹,我真不會到這兒來涉險。‘天權’現在的風評能慢慢轉好,真少不了‘玉衡’的對比。不過你知道,現在的大城,除了朝都,也就是明城和瑤城。明城仰仗瑤城的海口通商,瑤城依賴明城的糧食供養……所以‘天權’和‘玉衡’冥冥之中還有幾分制衡的意思,我看先帝t接連挑了這兩個大人上位,就是指著他們以惡制惡。”

鳳曲又不禁沈默了。

說到以惡制惡,他便想起瑤城河裏的浮屍。

他當然無法立刻原諒秦鹿,也不可能因為偃師玨的可怕就去討好秦鹿。在秦鹿坦白那件事,而他也徹底消化這個事實之前,鳳曲實在不想面對秦鹿。

但,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,邱榭的一言一語都在不斷點撥著他:

秦鹿的鐵石心腸究竟是原本就有,還是身在其位,非做不可?

面對窮兇極惡的偃師玨,秦鹿是會深感共鳴,還是避而遠之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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